旁边阁楼上，有一女子披散着头发，一张白皙的瓜子脸上，眼睛大而有神，小嘴薄而红润，鼻子不像普通女人那般小巧，挺拔之中带着英气，身段窈窕柔弱无骨。
听到窗外传来的殴打痛骂声，她黛眉微皱，轻移莲步，将窗户打开一条细缝，往窗外看了一眼。
“莲儿！”女子朝门外喊了一声，一个丫鬟应声走进。
女子瞧着下方的场景，心下不忍，对着丫鬟吩咐道：“你下去给明月姐姐带个信，请她看在我的面子上，饶了那俩孩子一回罢。”
莲儿神色有些无奈，不情不愿道：“牡丹姐姐，这些偷儿你管得了一时，管不了一世。这世道，明哲保身最重要，又何必消耗您与明月姑娘的情分呢？”
女子牡丹伸出手指，在莲儿额头轻轻一点：“这男娃在码头已有数日，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。言传身教，兄长如此，妹妹秉性自不会差的，其间必有误会。”
见莲儿还待再说，牡丹轻笑道：“好啦！听姐姐的便是，去罢！”
又从怀中掏出几锭碎银，交到莲儿手上：“这俩孩子看着伤得不轻，让他们去回春堂看看大夫，莫要落下病根。”
莲儿张了张口，知道自家姑娘性子，不再劝说，领着银子下楼去了。
在楼下与牡丹口中的明月姐姐耳语几句后，锦衣女子明月玉指轻捻，掩嘴笑道：“既有妹妹求情，姐姐自然要给这面子，今日饶了这两个偷儿便是。”
“停手罢！”明月随即开口喝止随从，阻止他们继续施暴。
莲儿施了个万福，向明月道了一声谢，随即将兄妹二人搀扶到一旁。
莲儿从随身荷包中掏出几锭碎银，叹息道：“小孩，这些银子是牡丹姑娘赏的，去梨花巷回春堂看诊罢。”
径直将银子塞入左十五怀中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左十五原地缓了缓，背起妹妹一言不发地走了。他记得梨花巷的去路，在难民营内有几个大夫就是在回春堂坐馆，曾以帮忙跑腿的名义施舍过他几次吃食。
一路小跑，朦胧间有水滴落在脸庞，他一开始以为是妹妹在哭，刚想抬起手摸摸她的后脑勺。然而只是如此小小的动作，便疼得他张大嘴用力喘气，如同一条困在干枯水池中的鱼儿。
乌云密布，雨丝连绵，灰蒙蒙的天空，斜风细雨落在脸上一片冰凉。少年首次觉得，原来几里路如此遥远。
“大夫！大夫！”左十五人未到声先至，横冲直撞闯入回春堂内，四下搜寻后，径直往相熟的莫大夫跑去。
莫大夫已过花甲之年，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，一袭白色医服，正在馆内角落对药材分门别类。听到左十五着急的声音，闻声望去，只见小小的两个人儿浑身湿透，雨血混杂滴落地面。
左十五跪在地上，眼中泪如雨下，向着莫大夫哽咽恳求：“莫大夫，求求你救救我妹妹。”
莫大夫连忙伸手搀扶，一边安慰少年，一边吩咐馆内学徒帮手搭救。眼看着妹妹被抬进后院厢房之中，少年在门外来回踱步，心如刀绞。
厢房内的学徒医师，端着水盆多次进进出出，左十五眼瞧着盆内血迹斑驳，心中怒火与担忧越发旺盛。每每想闯入房内查看情况，却又担心影响大夫救治。
约莫半个时辰后，房门打开，莫大夫脸色凝重，对着心急如焚的少年叹息：“头部乃人体要害，你妹妹伤及颅内，出血甚多。老夫学艺不精，回天乏术。如今只能以药石之力，勉强吊住你妹妹一口气，这生死劫她怕是过不去了，你且去与她道个别。”
左十五身子晃了晃，背靠廊柱缓缓滑落，俄顷，神情木然地走进房内。
小馋儿安静地躺在床上，额头包扎着一圈绷带，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显病态。莫大夫为她行针施救，辅以药石之灵续了一口气，此时精神反而好了些，正躺在床上对着哥哥笑。
左十五的心更痛了。
“哥哥，我要睡觉了，要去找爹娘了。”她只是笑着说。
人生无趣，不如不来。她想起哥哥不经意间说过的话。
只是哥哥今后怎么办呢？她又想，有些难过。
左十五来到床榻前，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：“小馋儿，哥哥带你去买冰糖葫芦。”
妹妹总是嘴馋啊，做哥哥的怎么能拒绝呢。
背着妹妹走出回春堂的时候，他面如死灰，如同行尸走肉一般。
“师父，那娃儿把诊金放桌上了。”有学徒收拾房间，发现了左十五留下的银两。
“知道了。”莫大夫目送兄妹二人远去，摇摇头叹息道：“怕是这丰都城又要多两具尸骨了。”
他看得出来，左十五身上伤势也不轻，但总归是能调理过来的，只是……这女娃药石无救，恐怕兄长也不会独活。
哀莫大于心死。
这世道啊，没点希望怎么活下去呢。
一场秋雨来得快，去得也快，青石路上湿漉依旧，空气中弥漫中青草般的清新气息。七里街茶楼、酒馆、当铺、作坊林立，两旁的旷地上还有不少张罗生意的小贩。街道向城内城外延伸，道路上行人往来络绎不绝。
有挑夫挑担送货，有马车牛车穿行其中，有江湖侠客佩刀持剑。
还有……一个血迹斑驳，背着妹妹的兽衣少年。
左十五浑身湿透，鲜血溅洒，在贩卖糖葫芦的小贩前驻足，吓了走街串巷的货郎一跳。他只是掏出怀中的六枚铜钱，平静地说道：“两串糖葫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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