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风搅雪”这个词, 就有点专业了。对京剧没有涉猎的人,挺少知道这个术语。
京剧的“韵白”是京剧形成早期流传下来的语言, 相对难懂;“京白”则用北京方言, 通俗且口语化。
那么“风搅雪”呢,就是把“韵白”和“京白”糅在一起的一种独特的念白方式, 介于雅俗之间,如风搅雪,这个名儿既雅致又形象。
“风搅雪”很是考验演员的功夫, 倘若是“韵白”和“京白”的底子稍有一样显弱, 这“风搅雪”,就不大好使。
论道理“风搅雪”不是倪派的特色,但余飞喜欢玩新花样, 这“风搅雪”还真练过——只不过被缮灯艇艇主批得体无完肤就是了。
余飞疑惑问道:“你还会唱京剧?”
白翡丽道:“不太会。”
余飞不太相信, 又指着身上的戏服问他:“这衣服是花一天时间做出来的?”
白翡丽道:“料子之前就备好了, 临时根据你的尺寸修改了一下。”
余飞仍是一脸的狐疑, 却又挑不出什么毛病。只是后面排练时, 老实认真多了。从京剧抽象的程式化表演跨越到更贴近生活的表现, 只要跨出了那一步,一切都顺理成章。最大的难度, 反而是白翡丽的一个特殊要求:所有的动作都要跟随背景音乐的节奏来,每一个动作要踩着哪个音乐节点,一点都不能错。而地面上也被贴满了定位纸, 走位也必须毫厘不爽。
余飞是个悟性很高的人, 一旦全神贯注起来, 学东西就飞快。《梨园斗》这一幕戏,从头到尾顺了三遍下来,她就基本上全部铭记在心,胸有成竹。她对白翡丽说:“正式走一遍。”
白翡丽点头——他一旦认真起来,身上忽的就多了一种不一样的气势。余飞觉得,是更加执着了。像一支投枪,所有的力量,都贯注在那锋利的枪尖上。
余飞走得很顺,白翡丽也配合得很好,两个人的眼神,总能接上。余飞古怪地觉得,白翡丽有一种特殊的的能力,他在不同的角色之间交替游走,却都能一瞬间进入状态,目光、神情,还有身体姿态,都根据角色本身的设定迅速发生变化。
就像能够很快忘记自我一样。
余飞想起来,小芾蝶说过,白翡丽这个“关山千重”,从来不出现在鸠白工作室的任何一个作品里,不但不登台演出,甚至连个“策划人”之类的名头都不挂。
古往今来,有几个舞文弄墨的人不沽名钓誉?在如今这个重视个人品牌传播的时代,像他这种人完全不讲究“名分”二字的人,就更是凤毛麟角了。她专门去看过“关山千重”的微博,粉丝七百多个,转发评论寥寥无几,直到最新的一条下面,因为绫酒事件才猛然一下增加到了上千个评论。
但他明明很能演。
余飞不会把他归结为“清高”这一类。她觉得解释这个问题的原理很显然:他应该是被保护得太好,没有太多机会需要有求于人。看他那些处处不肯容让的行为,显然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,身边也没什么兄弟姐妹教他做人。
这次对她,应该是个例外。
这么一想,余飞心中对他,隐约柔和了一些,觉得之前拿他和那个阿光相提并论,的确是自己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,过分偏激了。
余飞想着,手上便示好地喂了个剑花过去。这个动作不快,把之前他们工作室设计的动作变得更好看了一些,她觉得依白翡丽的反应能力,接住这个动作是轻而易举的事情。
谁知道白翡丽就真没接住。
他依然照着之前练好的动作走,余飞那把剑,便在他胳膊上轻轻擦过。
白翡丽穿的是短袖,余飞这次正式试演,把剑鞘拔了。这剑本是个道具,工作室的道具师为了出效果,之前亲自给它开了刃。
这轻轻一擦,白翡丽胳膊上一条血道子就出来了。
余飞和白翡丽都怔了下。白翡丽脸色有些苍白,别着眼睛,后退两步出了排练的圈子,快步走到墙边的一个背包旁边,从侧面的一个口袋里扯出了一大块纱布,也不看那伤口,胡乱缠了。
余飞心想这如临大敌的表情是什么情况?她忙走过去,拿着他的胳膊看了下,只见伤口不算太深也不算太长,只是出血有点多。以余飞那皮实挨打的经验,这点小伤都用不着消毒。她虽然觉得白翡丽一朵娇花小题大做,但多少还是有点歉疚。把他那纱布重新整齐地折了一遍,给他包扎起来。白翡丽始终别着脸没有看自己的胳膊,从背包里拿出一卷医用胶布递给她,她便用胶布把那纱布给缠紧了。
余飞一边缠胶布一边说:“对不起啊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她拿着他的手腕,感觉他的脉门搏动很快。
白翡丽摇头说没事,又低低说了一句:“那动作不能随便改。”
余飞在缮灯艇挨打,就是因为艇主说她“跑海”,喜欢不守规矩胡乱改戏。白翡丽这句话不免有些触动她的神经,她道:“怎么就改不得?我改得很随便?”
白翡丽说:“你明天就知道了。你如果一开始就和我们开始练,当然是怎么好怎么来。但到现在,已经一丁点都不能变了。我们配合这出戏做了很多灯光投影舞台效果,程序都是事先写好的,稍微有一点时差或者位移,效果就可能完全出不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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